大 海 三 章
——题柴可夫斯基《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》
赵建人
1. 庄严的快板
沉重么?生活,它铸铁的门环被你毅然地叩响。
刹那间,天与地的浩瀚帷幕向你豁然敞开。重重的迎头一击,一阵麻木的晕旋,一阵舒心的炫目。涌过来、涌过来一片蔚蓝色的凶险。诱惑,宽广的阳光普照胸怀;醇美,明澈的海水溢满心怀。莫非,莫非这风这涛这云这帆这崖这礁,给了你与生俱来的第一次启蒙?
是风在鼓动?是光在怂恿?朝霞与暮晖轮番煊耀金红,崖藤和海草竞相挥霍翠绿。凄清的月轮,疏寂的星盏,大海有一腔滔滔热血,银色的冰库要把它深深冷藏?横空出世,一弧彩练煌煌在手。狂摇劲舞,扰得龙宫瑶池云烟昏蒙,光色纷纭,楼倒阁摧。一顶顶金冠落地,一把把玉椅掀翻,一驹驹御骑纵驰浩浩广宇。
好一场七彩绚烂的大地震!
期求的清眸,漾动在悠鸣的波谷;渴盼的心律,跳荡在轰响的浪尖,欲念是海啸,威严的长者,他的咆哮他的暴烈惊天地泣鬼神。不是么?岁岁挺立的傲然巨礁,盛怒轻轻就把它碾作碎粉!
谁驶风波飞驰的船?谁鸣雾航高吭的笛?谁撒暗夜里挥散的网?谁收晨曦中闪动的鳞?
该明白了,你!生活,就是帆与海的一支火焰协奏曲;而欢乐,就是热血和风暴的一场殊死大决斗。
2. 纯美的小行板
鹄首企望的大海母亲。她的夜,会有月色的恬静宁馨?
婴儿还在温暖摇荡的子宫中孕育,她就轻轻地哼唱着、哼唱着一首幽蓝幽蓝的摇篮曲。
大海的产床烟波浩淼,白浪镶嵌的枕边,可有红玫瑰的艳烛?可有紫丁香的氤氲?可有木犀草嫩嫩的茵绿?可有勿忘我浅浅的蓝焰的灯盏?
而她,她只求那一礁、一崖、一鸥、一帆、只求那一朵雪浪花嫣然的笑意,那一扇珠贝上浑厚的鱼尾纹。
快了,快了,大海的分娩绝不惧怕阵阵剧痛。躁动、挣扎,戏谑着一个顽皮可爱的希冀,冲不破的黝黑的重重禁锢,冲不破生与死的垩白疆界。
启明星点亮起金色的信号灯,晨曦一道,锋利的残白,划出了、划出了海空穹隆绝望的撕裂。
太阳——世纪的巨子终于降生!那伤口殷殷喷涌的万道血霞,只是一颗拳拳芳心最惨痛的神圣祭献!
然而,然而为了一个明丽辉煌的白昼,疲惫喑哑的歌喉,仍然轻轻地哼唱着、哼唱着一首幽蓝幽蓝的摇蓝曲。
3. 热烈的快板
正午的潮,挟带着隐隐的雷声。
浪花是雪,波涛是雪,潮涌是雪,就连这沉沉的轰鸣,也是莹白的呐喊。艳阳里雪的欢笑,蓝天下雪的雀跃,金滩上雪的奔腾……大海,湛蓝的躯体,信手披上一件雪花呢的大氅。
海螺一声雪白的长唤:汹涌出、汹涌出一股古铜色的赤裸,向着雪的辽阔无垠,向着雪的恢宏壮丽。
寂寥的远滩,脚印杂踏出一片凌乱。
矫健奔放在雪的峰巅,豪爽啸鸣在雪的幽谷,粗悍飞旋在雪的丛林,狂放炸裂在雪的渊底……是探戈?是伦巴?是华尔兹?是迪斯科?谁见过,谁见过雪浪中这欢腾的极致?
雪白的云翳下,连弄潮儿壮健的肌肤,也一痕痕凝上了雪的咸咸的结晶——正午的潮。
刊于大连晚报1989年1月31日
评论